第18章 念头
大约晚上六点的时候,龙五爷换了一身得体的西装,他身材高挑,穿西装,打领带,将额前细碎的刘海梳上去,露出光洁的额头,乍一看,倒像是老上海那些读过书留过洋的富家子弟。
只是认识龙五爷的人都知道,他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,能有如今的地位,全靠一身匪气。他做过的令人发指的事情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说起这人时,都是一副惶恐的样子。
他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样貌,从前他从来不这样,生活中的打打杀杀好像已经麻痹了他所有情感,直到这几年,步入不惑之年的时候,他才开始注意起自己的相貌来。眼角细碎的皱纹,好像已经在告诉他,他或许已经不再年轻了。
龙五爷还是习惯性地扬起了一抹笑容,这笑容看着并不友善,加深了他眼底的戾气,所以人人都叫他笑面虎。
开车的司机不知道老板为什么突然要去一家叫“也行”的古董店,这个店里难道还能有什么老板看得上眼的东西?
秦淼坐在藤椅上,腿上盖着毛毯正拿着手机玩游戏,听到有人进来,便下意识地说了声“欢迎光临!”
等秦淼看清楚来的是龙五爷之后,整个人像受到了惊吓一般,她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龙五爷,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,磕磕巴巴叫了声龙五爷之后便没了声音。
龙五爷让保镖退下,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秦淼和他还有一堆古玩了,他说:“坐啊,我就是顺便来看一下。”
说罢,龙五爷便找了个板凳自己坐下了,熟练得好像自己家一样,也或许是太目中无人的原因。
这样的语气好像他是老板而她是店里的员工一样,秦淼心底里暗暗嘲笑自己,怎么搞得好像如临大敌一般,对方总不至于是特地跑来要自己性命的吧?
秦淼继续坐在藤椅上,一时之间心里堵得慌,龙五爷来这个地方到底是干嘛的?总不至于真的是顺路来看看吧?特地要人调查了她的地址然后顺路来看看,这种事情,应该没有人会相信。
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,龙五爷确实只问了一些关于她的琐碎事情。期间,看到秦淼吃剩下的蜜饯甜饼子,便说:“你喜欢吃这些甜食?”
“还好,闲得没事吃点,打发时间。”
“嗯,少吃,对牙不好。”龙五爷看着她,又指了指自己的牙说,“早些年被人打松了牙齿,现在吃东西总是疼。”
秦淼搞不清楚龙五爷到底是什么意思,期间她笑呵呵地和龙五爷说这话,心里却觉得十分蹊跷,好在任念白的出现替她解了围。
任念白冲进来的时候,穿着一件棒球服,戴着帽子,是很轻松的打扮,一看就是学生模样的打扮,不过在他这张老成的脸上,多少显得不合适了。
任念白好像没看到龙五爷一样,一屁股坐在秦淼的旁边,抓了一把零嘴儿放在手心里,一边吃,一边说:“姐姐,这人谁啊?”
“龙五。”龙五爷站起身来,接着说道,“那我先回去了,就不打扰你了。”
看到任念白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进来,龙五爷收起了笑容,一张脸愈发阴郁了。
看着龙五爷上了汽车之后,秦淼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,她摸了摸额头上的汗,回想起刚才的场景,真是不知道龙五爷为什么会到这里来,是因为荣靳年吗?
任念白还在吃着零嘴儿,甚至鸠占鹊巢坐在了秦淼的藤椅上,一边晃着两条长腿一边说:“你们很熟?”
“不熟。”秦淼拉了他一把,“你给我起来。”
任念白懒洋洋地站起来,继续问道:“那你怎么跟他在一起?”
秦淼突然失了好脸色,她心里一时之间乱得像一团乱麻,她不了解龙五爷,不知道他过来究竟是个什么目的,思来想去也只有荣靳年能出出主意。或许他是了解龙五爷的,可能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。
秦淼没了耐性,嘴里也不打算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,“想要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,总耗在我这儿干什么?”
任念白愣怔一会儿,旋即又说:“我能想知道什么?”
秦淼说:“这我可不知道,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。”
打发走了任念白之后,秦淼又开始发呆了,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荣靳年打一个电话。她实在觉得触目惊心,想不通龙五爷究竟为何而来,她在电话里说了一大通,电话那头的荣靳年只回了一句“你确定他只问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?”
“对啊,问我多大了,喜欢干什么,喜欢玩什么,你说他存的什么心思?”
荣靳年在电话那头,眉毛突突跳了两下,他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明白,可总觉好似哪里不对劲,龙五爷的性子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,他一向唯利是图,那么他这一趟过去到底在图什么?
荣靳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,拳头捏得咯吱作响,如果龙五爷图的是自己所想的,他一定会让他后悔生出这些念头来。不过,荣靳年克制住了自己心底的怒气,语气淡淡地说:“他一向做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,你也不必太过担心,好好做自己的小老板就行了。”
听荣靳年这么一说,秦淼就安心许多了,依旧吃着零嘴儿哼着小曲儿,她这人吧,颇有些李白的韵味,今朝有酒今朝醉,管它是是非非,天塌下来总还有别人顶着。
秦淼坐在店里打盹儿,没想到过了一个多小时荣靳年从外面走了进来,他穿了一件夹克衫,脚上是一双短筒的军用靴,看着很是干练。他挂了电话之后就开车过来了,心里很着急,在看到秦淼完好无损的时候又觉得心安,松了一口气。
秦淼疑惑地看着荣靳年,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跑过来,“你怎么突然过来了?”
荣靳年笑了一下,强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说:“想请你吃饭了。”
秦淼说:“你带了血浆没有?”
荣靳年说:“带了,在车上,装在一个不透明的保温杯里面。”
秦淼说:“那我们不出去吃了,要不你在家里给我做一顿饭吧。”
出去吃的话,荣靳年又不能吃,只能看着她吃,两个人一起吃饭的,总得都有吃的才行。
荣靳年倒是没有想到,旋即他笑着说:“家里有菜吗?”
秦淼不会做饭,厨房在外婆去乡下之后就一直是个摆设,她虽然爱吃,可顶多只会在泡面里面加个香肠、鸡蛋一类的东西,实在是没有做饭的天赋。秦淼其实挺好奇的,荣靳年不能吃东西,怎么能把菜式的味道把握好呢?
荣靳年一开始其实并不能接受自己成了只会喝血的怪物,拼命想过正常人的生活,他在想只要自己还活着,就一定能回到学校里,和秦淼一起读书,考同一所大学。可是他把厨艺练得越来越精湛了,却始终没有办法学会吃饭。
荣靳年和秦淼一起去超市买菜,秦淼推着车,一路跟在荣靳年身后,像个小跟班一样。她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觉得非常快乐,她不说话,荣靳年的话就更少了,两人一路沉默着,到了卖厨房用品的地方,荣靳年便停下脚步开了口:“家里都有什么?”
秦淼回忆了一下便说:“除了锅碗瓢盆没扔之外,剩下的东西都给扔了,反正我也用不上,留在那里也是发霉。”
她平常都是打电话叫外卖,也总会给虎子叫一份。她隔壁就是专门做外卖生意的,厨艺还不错。对于她这种人,只会吃不会做的人,但凡能下嘴的东西,都属于不错的。
荣靳年听了之后,将那些做饭用得着的东西统统往推车里面放。他一边挑,秦淼一边说:“做饭要用这么多东西啊?我还以为只要油、盐、味精。”
“口味更好的话需要的东西也就多了。”
秦淼转了一圈,后来看到零食区,便将那些包装好看的,看着好吃的东西都往里面放,像是一个推着推车的孩子一样,到了超市就停不下手。荣靳年不喜欢她吃太多零食,便皱着眉头说:“你还吃这么多零食?”
“我一年到头来不了一趟,便想着多拿一点,可以慢慢吃。”
“这些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,你这样慢慢吃,万一过期了怎么办?少拿一些。”一边说,一边又将秦淼丢进去的零食放到了货架上面。
秦淼看着荣靳年的动作,眼底突然有些酸涩,如果不是那场意外,他们仍会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。
她突然开口:“如果,如果你还是叶西沅,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在一起?”
荣靳年停止了自己的动作,手握着推车说:“秦淼,忘了叶西沅吧。”
“可你,明明就是叶西沅啊。”秦淼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,一开始她确实害怕荣靳年,可是越相处,她越觉得,荣靳年就是叶西沅,叶西沅就是荣靳年,她一边忍着眼泪一边说,“我,我真的……”
不等她把话说完,荣靳年便开口阻止了她,“秦淼,不要犯傻了,叶西沅不会伤害你,可是,荣靳年却会。他会突然失控地扑向你,他会像是恶魔一样吮吸你的血液,他就是地狱来的饿鬼。”
“你别说了好吗?我不想听。”秦淼推着推车走在前面,荣靳年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,刚刚的小插曲打破了两人之间伪装的和谐。
荣靳年看着秦淼的背影,他并未追上前去,便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。看她抬起手来,倒像是在抹眼泪,想上前去给她擦眼泪,又觉得没有必要。这次擦干净了,她下次总还会哭的,这次若是不去擦眼泪,也许她以后就不会这么伤心了。
于是他便狠了心不去管,手放在衣兜里,不紧不慢地看着货架上的东西一阵呆愣,心里想着,她怎么总喜欢吃这些零嘴?
秦淼回过头来,似是已经控制好了情绪,但眼圈还是红红的,她也没做出委屈的样子,声音里故作清冷,不过听着却更让人难受,“要买些什么菜呢?”
荣靳年见她已经缓过来了,便殷切地上前推着手推车说:“一些蔬菜和肉类就行了,我给你做些酱牛肉吧,既可以当零嘴儿,又卫生安全。”
秦淼原本想一口回绝,可一想到那份酱牛肉,她便说不出口拒绝的话,只是冷冷清清地回了句“随便你吧”。
荣靳年勾了一下嘴角,觉得这样的人倒也好,心大,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。
荣靳年做饭很快,他不需要尝味道,一切都按照手里的小勺比划着。他围着围裙,一边倒油在锅里热着,一边快速切菜,一手放调料,一手颠勺,厨房里热气烘烘的,他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事务。
秦淼原本想开口帮他,结果只是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,就退出去到客厅里去了。
客厅里有一个留声机,外公生前最喜欢用黑胶唱片听歌,秦淼没事也总会在这上面听着那些老歌。外公是周旋的歌迷,那些歌曲,她从小听到大,小时候很喜欢听,还会蹦蹦跳跳地唱起来,后来接触了流行歌曲之后便不怎么唱这些歌了。
荣靳年将饭菜端出来的时候,正看到秦淼在摆弄着留声机。她弯着腰,一头漂亮的头发扎成一个麻花辫放在身后,睫毛在灯光下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,轻轻地摆动着翅膀。她的唇也是很漂亮的唇形,饱满,线条也很好看。
歌声骤然响起,是老式的唱腔,秦淼轻快地跟着哼唱两句,走起来像是跳舞一样,她一边走一边说:“音乐使我快乐!”
桌子上放着荣靳年的保温杯,里面装的便是荣靳年需要的血浆。他坐在秦淼对面,看着秦淼说:“快吃吧,炸丸子很烫,当心别烫到嘴了。”
秦淼记起来很久以前,因为吃烤地瓜把嘴烫破皮的经历。她吃起东西来猴急猴急的,一口咬下去烫得哇哇大叫,荣靳年一直拍着她的背,又是端茶送水,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她夹起那个丸子,小心翼翼咬了一口,的确很烫。
“怎么着也不该吃第二次亏了。”秦淼说。
身后留声机里传来周旋好听的声音,用吴侬软语的声音唱出了内心的悸动——心上的人儿有笑的脸庞,她曾在深秋给我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