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和尚

洪北市最近总下雨,阴雨绵绵的天气到哪儿都不方便。虎子也不出来乞讨了,整日待在仓库里无所事事,不是玩手机就是睡大觉,以至于秦淼来找他的时候,他还缩在被窝里睡得迷迷糊糊的。

秦淼将荣靳年做好的酱牛肉给他带了一点过来,他从床上爬起来,一头乱糟糟的头胡乱翘着。秦淼看他邋遢的模样,便说:“你怎么总也不剪头发?多不卫生。”

虎子嘿嘿一笑,露出一口齐整的牙齿:“我这职业没法儿讲卫生呢,这都是我吃饭的家伙事儿。”

秦淼是不太了解他们这个行业,不过瞧见虎子能这么无忧无虑地活着,大抵生活还是好的。她将手里装着酱牛肉的盒子给了虎子,然后说:“我要的东西呢?”

虎子将枕头底下的信封拿给秦淼说:“姐,你别说那小子可精明得很,差点就被发现了。”

“你这不是没被发现嘛。”

“论跟踪人,弟弟可是专业的。”虎子说,“他偷拍你之后还秘密跟别人联系,他是警校的学生为什么要跟踪你,难道姐姐犯法了?”

“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。”秦淼也想不通,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她与荣靳年的频繁往来,如今又加上一个龙五爷,恐怕更加撇不清关系。看来警察那边也是不太放心他,所以才借着与自己认识的便利打打外围。

以任念白的经验,要是真去龙五爷那老狐狸身边做卧底,恐怕现在早已经被枪子儿打成马蜂窝了。既然这样,那就由着任念白折腾好了,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斜。

“那姐姐你要小心点。”虎子担忧地看着秦淼。

“你就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,不要瞎操心我。”秦淼拍拍他的肩膀,走出了仓库。

手机响了两下,是林毛毛发过来的消息:秦淼,今儿个还不出来我可真要跟你绝交了。

秦淼算算日子,马上就是林毛毛订婚的日子了,最近林毛毛在手机上找她喝酒,她总是以有事推脱了。这一次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过去了,她一边走一边回复着短信:行,现在立马过去。

外面下着毛毛细雨,想来市里又开始堵车了。她打着伞去了地铁口,那里人很多,进进出出的,因为下雨许多人打了伞,进出口那儿挤作一团。

秦淼想:人口太多到哪儿都是拥挤的,尽管地大物博,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快速消耗。想了一会儿,她又开始自嘲地笑起来,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,怎么还忧国忧民了?像过去年代潦倒的诗人那样。

她的旁边站了一个光头和尚,穿着袈裟,口中念念有词。秦淼想,现在的和尚不在寺庙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?

秦淼脚程快,很快就将和尚甩下了,刚走两步,身后的和尚追了上来,手上还拿着几张纸币,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钱。

和尚说:“姑娘,这是你的钱。”

秦淼看了一下,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,的确是自己的,一张五块的和三张一块的。她刚刚买了票,随后就将售货员找的零钱往兜里一放,掉了也是情有可原的。

她一边道谢一边将和尚手上的零钱接了过去,就在接过零钱的那一刹那,她清晰地看到和尚的手腕因为伸长的关系,露出了一点衣袖没有遮住的黑斑,那黑斑像是虫子一样吸附在和尚的皮肤上。

秦淼吓了一跳,连钱也不敢接了,扭头就开始跑。身后传来和尚叫喊她的声音,那声音像是鬼魅一般,秦淼跑得越发快了,一路上尽往人堆里扎,直到身后的和尚不见了,秦淼才停下脚步,一边喘着粗气,一边颤抖着双手给荣靳年打电话。

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吵闹声,像是歌舞声色场所一样,过了一会儿,电话里才安静下来,荣靳年关切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秦淼说:“我,我在地铁站遇到了一个和尚,那个和尚手臂上竟然有黑斑,就是陆家人长的那种黑斑。”

“看清楚了?”

“看清楚了。”

“那我去找你?”

“嗯,我在古董店附近的咖啡厅等你。”

秦淼本来想和荣靳年在陈辞的小酒馆碰面的,可是陈辞和林毛毛都知道叶西沅已经死了,如果荣靳年贸然出现,恐怕又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。

她现在不知道如何是好,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。那个和尚到底是什么人,为什么和陆家人长了一模一样的黑斑?

秦淼给林毛毛打了一通电话,电话里极力用平常轻松的语调,只说自己临时有了生意脱不了身。林毛毛也还是那样,说了她两句之后便消了气,只说有空再聚。

秦淼去了咖啡厅之后,没过多久荣靳年也匆匆赶来了,他穿着一件白领子的POLO衫,外面套了件夹克,走起路来风风火火。也许是出来得太急,模样也没来及整理,看着倒有些潦倒,领口处还沾着浅浅的口红印子。

秦淼眼尖,看到那口红印子之后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,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如同一个跳梁小丑。她万事都想着和荣靳年商量,可说到底,荣靳年同她的那点交情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,说穿了便是帮自己是情分,不帮自己是本分。

荣靳年一再同自己撇清关系,嘴上说得好听,是为了她好,她还信以为真,总觉得荣靳年对自己肯定也是余情未了的,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有了新的相好罢了。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丑,被人看了笑话还不自知。

荣靳年以为秦淼是因为那个和尚所以脸色才如此难堪,便柔声安慰道:“你别着急,你说说看那个和尚是个什么样子?”

其实秦淼说和尚的时候,荣靳年就想到了任家老二,早些年出了家,不正是个和尚模样吗?也不知道那任老二为什么突然回了洪北市。

秦淼看着荣靳年,目光冷冷的,就是不说话,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。过了一会儿,秦淼说:“我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,不好意思麻烦荣先生了。”

荣靳年莫名其妙地看着起身准备离开的秦淼,就在秦淼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,他一把抓住秦淼的胳膊,嘴里明显带着责备之意,“你发什么疯,现在是什么时候了?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。”

秦淼垂着眼睛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荣靳年,心里火气顿时蹭蹭往上冒,一时片刻,便怎么忍也忍不住了,语气带了冷冷的嘲讽,“我与荣先生是什么关系,死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
荣靳年见她犟脾气上来了,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,便站起来,两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开始做低伏小起来,“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发脾气吧,我们去车里说好不好,我给你道歉行不行?”

荣靳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,总归道歉是没有错的。见秦淼表情好不容易松动起来,不似刚才那么紧绷,他暗暗松了口气,又再接再厉说:“你到底在气什么?”

秦淼这才感觉到失了态,她这脾气发的真是不应该,按道理来说,荣靳年跟哪个女人好,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然后重新坐回到座位上,一边搅动着面前的咖啡,一边以极其淡然的口吻说:“没什么,咱们说到哪儿了?”

荣靳年皱了一下眉,有些不悦地看着秦淼,“你不用这样,有什么就说什么,你这样,我心里倒更不好受。”

“你会不好受?也不知道到哪里鬼混去了,我一个电话打过去,将你的逍遥日子打断了,可真是对不起。”

这语气,活像现场捉奸的原配一般。荣靳年丈二摸不着头脑,就算真是这样,自己又哪里来的奸可捉?他仔细想了想,刚刚他与龙五爷手底下的人,一同在夜总会包厢里吃喝玩乐,他们向来是又找小姐又玩毒品。

他不沾女色,可是吸毒,反正在龙五爷手底下做事的人太正经了总会招人嫌疑,怀疑是条子派来的卧底。他吸毒也只是装装样子,毒品那种东西就跟他吸烟一样。龙五爷想要用毒品控制他,这如意算盘他算是打错了。

不过,他刚刚从包厢出来的时候,有个女人喝醉了倒在他的怀里,他低头一看,果然白领子上蹭了一点口红。

荣靳年哭笑不得,慌忙解释道:“我们在龙五爷手底下做事总归要装装样子,我只吸毒不玩女人。我这种身份,哪里敢跟别人走得太近,这不是自己找死吗?这点口红是不小心蹭上去的,那女人喝醉了,差点吐在我身上。”

秦淼听了他的解释,心里头一松,也相信了荣靳年说的话。他在黄毛和龙五爷口中的风评的确算好,不过表面上却装作毫不在乎的模样,“谁关心你跟那些个莺莺燕燕走得近不近?”

秦淼转念一想,他刚刚说他只吸毒不玩女人?她急忙说道:“你说你吸毒?”

荣靳年笑了一下,“吸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,不过我不会上瘾。”

秦淼没说话,心想,荣靳年喝了血之后那股冲动劲儿,跟吸了毒也没什么两样。就凭那次车祸就可以看出来,分明就是个瘾君子做的事情。

不过她也明白荣靳年心里的苦,便也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来。她想起来自己的要紧事,便说:“那个和尚,也不知道什么来头。我是真的怕了,被人活活关进棺材的滋味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。”

“那和尚,可能是任家的老二,任氏集团的二把手,早些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出了家,现在回来,恐怕是洪北市要变天了。”

“变天?”

“任氏集团掌握着整个洪北市的经济命脉,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了。”

“他们身上的黑斑,证明了任氏集团也可能会像陆家人一样。我外公带着人撬开了欧阳家的墓地,所以这一切都要报复在我身上吗?”

“南洋蛊术本来就带有些诅咒的意味,就像我的诞生一样。”荣靳年说,“要不,你这段时间都住到我那里去吧,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‘也行’。”

这话他问得实在小心了一些,秦淼和他同住一屋,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大好。不过他虽然想是这么想,可心底里还是期盼的,越是警告自己不能靠近,越是忍不住要靠近。

秦淼想,现在同个居其实也没什么,她和林毛毛还时常住在陈辞家里,现在对象换成了荣靳年,竟会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
不过和命比起来,显然一切都不值一提了。她心底还是有担忧的,“不行,万一任家找到我家里去了怎么办?”

“你放心好了,我会找人盯住你们家的,只要有可疑人员出现,我这边会立马知道。而且,只要你不出现,他们不会轻易动手的。”

两人商量好了以后便开车去了‘也行’,秦淼背了个旅行包,里面塞满了衣服,穿了一身冲锋衣,看样子倒像个出门旅游的。走之前,她又去找了虎子,让虎子随时注意着店子,有什么事情及时给她发信息。虎子以为她是出门旅游,便满口答应了。

荣靳年觉得既然两个人住在一起,便重新租了个房子。两个人的房子稍微宽敞一些,也不似之前那样的简陋,家电一应俱全。两个人又去了超市,买了很多生活用品,看样子好像要常住一样。

秦淼跟在荣靳年身后,看他一直往推车拿东西,便上前制止他,“你别买了,又不是来常住的。”

荣靳年说:“买了就买了吧,用不完就放在那里。”

荣靳年不听劝,依旧往推车里放着,甚至连洗面奶、面膜这种东西都拿了往推车里放。他一边挑一边说:“好像这种东西是不可以随便用的吧,你的肤质怎么样?”

“还行吧,什么都能用,不挑剔的。”

“那拖鞋呢,是喜欢毛球多一点的还是简单款的?”荣靳年一边拿一边说,“你应该喜欢简单款的,可我觉得毛茸茸的看着挺有意思的。”

秦淼本来想说简单点的,听他那么一说,便改了口,“这个你决定就好了。”

等买够东西从超市出来,看着荣靳年提着大包小包,她还觉得恍恍惚惚的,她看着荣靳年说:“咱们这算同居吗?”

荣靳年说:“你说是,就算是吧。”

“什么叫我说是就算是?”

“那你觉得到底是不是?”

秦淼觉得奇怪,怎么她问出来的问题到头来还要她自己回答?秦淼感觉自己被荣靳年摆了一道,便不再开口说话了。

只是,他们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,亡命天涯吗?